1967年1月28日深夜,上海市委大院。
凌晨两点三十七分,张春桥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。窗外的梧桐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树影摇曳,像一只只伸向窗户的黑手。办公室里烟雾缭绕,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十几个烟头。张春桥坐在办公桌前,双手微微颤抖,面前摊开着一份泛黄的档案。
那是一份来自晋察冀边区的绝密文件,上面赫然写着几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字:“关于文静同志被俘后情况的调查报告”。
张春桥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知道,这份档案一旦曝光,不仅他的政治生命将彻底终结,连同他刚刚在“一月风暴”中获得的上海最高权力,都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。更可怕的是,现在上海师大已经有人在打听这件事了。
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前。保险柜是德国造的,据说连炸药都炸不开。他输入密码,打开厚重的柜门,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份档案。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“定时炸弹”——关于他和妻子文静的各种历史材料。
“必须销毁。”张春桥喃喃自语,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阴冷。
就在三天前,上海师范大学的造反派头头找到了一份1946年的旧报纸,上面有一张模糊的照片,照片说明写着:“石家庄日军宣传队合影”。虽然照片很模糊,但有人认出其中一个女子很像文静。消息传开后,整个上海师大都炸开了锅。
张春桥拿起打火机,手指停在按钮上。火苗跳动着,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。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。
“铃铃铃——”
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深夜显得格外惊心。张春桥的手一抖,打火机掉在地上。他深吸一口气,拿起话筒。
“春桥同志吗?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,“我是徐景贤。上海师大那边出事了,两千多学生已经集结完毕,明天一早就要上街游行,口号是‘炮打张春桥’。”
张春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他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,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手里有什么证据?”
“据说找到了一些老照片和档案。”徐景贤压低声音,“还有人去过石家庄,找到了几个当年的老人。春桥同志,这事……”
张春桥挂断电话,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。窗外,上海的夜色深沉如墨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。他知道,一场关乎他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。而这场风暴的源头,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晋察冀边区。
01
1943年初冬,晋察冀边区。
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。日军的“扫荡”一次比一次残酷,根据地不断缩小,许多干部和战士牺牲在敌人的刺刀下。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期,一个年轻女子的出现,改变了张春桥的一生。
她叫文静,二十出头,梳着齐耳短发,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。她是北岳区党委宣传部的干事,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。每当她伏案写字时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,那种专注的神情让人移不开目光。
张春桥第一次注意到文静,是在《晋察冀日报》的编辑部。那天,通讯员送来一叠稿件,最上面一份的字迹工整秀丽,每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。张春桥拿起稿子细看,署名“文静”。
“这字写得真好。”坐在旁边的老编辑老陈感叹道,“比印刷体还工整。听说这个文静同志还是个大学生,战前在北平读书。”
张春桥心里一动。在那个年代,女大学生凤毛麟角,能写一手好字的更是难得。他开始留意文静投来的每一篇稿子,从文字中感受她的思想和情感。渐渐地,他发现自己期待着收到她的稿件,就像期待一封来自远方的家书。
1943年深秋的一个下午,张春桥终于在宣传部的会议上见到了文静本人。她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,认真地做着笔记。散会后,张春桥主动走过去。
“文静同志,你的稿子我都看过,写得很好。”
文静抬起头,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:“谢谢张副总编的肯定。我只是把看到的、想到的写下来。”
“你是北平人?”张春桥试探着问。
“是的,家里原来在北平做小生意。”文静的眼神有些黯淡,“日本人来了之后,家都没了。”
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。张春桥发现,文静不仅字写得好,思想也很进步,对时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。更难得的是,她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,说话轻声细语,举止优雅得体。
此后,张春桥经常找机会接近文静。有时是讨论稿件,有时是借阅书籍。文静对这位副总编的关注似乎也不反感,两人的关系渐渐亲近起来。
然而,命运的转折来得太快。
1943年11月底,日军发动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“冬季扫荡”。三万多日伪军分十路合围晋察冀根据地,所过之处实行“三光”政策。北岳区党委机关被迫紧急转移。
转移的路上,队伍被日军包围。在一片枪林弹雨中,文静与大部队走散了。当时正值大雪,天地间一片苍茫。文静躲在一个山洞里,又冷又饿,几乎绝望。第三天早上,她被搜山的日军发现。
面对黑洞洞的枪口,文静知道,她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。
日军把文静和其他被俘人员押送到石家庄。在那里,她见识到了人间地狱。审讯室里,惨叫声此起彼伏。墙上挂着各种刑具,地上是斑斑血迹。文静咬紧牙关,做好了牺牲的准备。
然而,当日军翻译官看到文静的履历后,事情出现了转机。
“你是北平人?还上过大学?”翻译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,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,“你这样的人才,不应该跟着共产党送死。”
文静不说话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“我们成立了一个宣传班,专门吸收有文化的中国人。”翻译官循循善诱,“只要你答应合作,不仅可以保命,还能过上好日子。你看看外面,到处都在打仗,老百姓民不聊生。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来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,让中国人过上好日子。”
文静依然沉默。
接下来的几天,日军没有对文静用刑,而是采取了软化政策。他们给她送来热饭热菜,还有干净的衣服。同时,不断有人来做思想工作。
“你还年轻,还有大好的人生。”一个自称是“反共同盟会”的中国人对她说,“共产党已经快完了,你何必为他们陪葬?想想你的家人,他们还在等你回去。”
在极度的恐惧、寒冷和饥饿中,在生与死的边缘,文静的意志开始动摇。她想起了北平的家,想起了母亲慈祥的面容。她才二十多岁,她不想死。
02
1944年初春,石家庄日军宣传班。
文静坐在教室里,手里拿着一本日文教材。周围坐着二十多个和她一样的中国人,都是从各地抓来或投诚的知识分子。讲台上,一个日本教官正在讲解“大东亚共荣圈”的理念。
“中日两国本是同文同种,应该携手合作,共同对抗西方列强的侵略。”教官说得慷慨激昂,“我们来中国,是为了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,建设王道乐土。”
文静低着头,机械地做着笔记。她的字依然工整,但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灵气。每写下一个字,她的心就沉重一分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叛徒。这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烙在她的心上。
宣传班的生活并不算太糟。他们住在一座日式小楼里,一日三餐都有保障,甚至偶尔还能吃到肉。但文静宁愿挨饿受冻,也不想过这种生活。每天晚上,她都会梦见那些牺牲的同志,他们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她,无声地质问。
“文静,你的文章写得不错。”一天,宣传班的日本主任找到她,“上级决定让你负责编写一些宣传材料,主要是劝降共产党的。”
文静的手在颤抖:“我……我写不出来。”
“写不出来?”主任的脸色变得阴冷,“别忘了你的身份。你现在是皇军的合作者,不是共产党了。如果你不合作,我们有的是办法。”
威胁是明显的。文静知道,如果拒绝,等待她的将是更可怕的命运。她见过那些不合作的人的下场——有的被送去做慰安妇,有的被当成活靶子,有的被活活折磨致死。
她拿起笔,每写一个字都像在自己的心上划一刀。那些违心的文字从笔尖流出,变成一张张传单,一份份小报。她不敢想象,这些东西会造成多少危害,会让多少人受骗。
在宣传班的日子里,文静认识了几个同样处境的人。有个叫小李的青年,原来是个小学教师,被抓来后也选择了合作。
“我们都是罪人。”小李有一次喝醉了,哭着说,“但我不想死,我家里还有老母亲。”
文静没有说话。她想起张春桥,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,是否知道她已经变成了叛徒。他们曾经讨论过革命理想,讨论过新中国的未来。而现在,她却站在了革命的对立面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文静在煎熬中度日如年。她开始策划逃跑,但石家庄的日军守备森严,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。
1945年春天,形势开始发生变化。前线不断传来日军失利的消息,美军已经打到了日本本土附近。宣传班里人心浮动,everyone都在私下议论战争可能快结束了。
“如果日本战败了,我们这些人怎么办?”小李忧心忡忡地问。
文静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。她知道,一旦日本投降,她这个叛徒的身份将无处遁形。到时候,等待她的将是人民的审判。
机会终于来了。1945年6月的一天,石家庄遭到了盟军飞机的轰炸。整个城市陷入混乱,日军忙于救火和抢救物资。趁着这个机会,文静和几个人一起逃了出来。
她一路向西,躲躲藏藏,风餐露宿。半个月后,她终于到达了解放区的边缘。但她不敢直接回到组织,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对那些同志了。
思来想去,她想到了张春桥。也许,只有他能理解她,能给她一条生路。
03
1945年7月,晋察冀边区某县城。
张春桥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,突然有人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
门开了,一个憔悴的身影站在门口。张春桥抬头一看,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。
“文静?你……你还活着?”
文静站在门口,泪水模糊了双眼。她瘦了很多,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,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愧疚。
“春桥……”她的声音在颤抖,“我……我对不起组织,对不起同志们。”
张春桥快步走过去,把她拉进办公室,关上门。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这一年多你去哪了?组织上都以为你牺牲了。”
文静坐在椅子上,把自己被俘后的经历断断续续说了出来。说到在日军宣传班的日子,她泣不成声。
“我是个叛徒,我背叛了革命,背叛了同志们的信任。”她捂着脸痛哭,“我没有脸再见任何人了。春桥,我来找你,就是想告诉你真相。然后……然后我就去自首。”
张春桥的脸色变了又变。他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的夕阳,陷入了沉思。
作为《晋察冀日报》的副总编,他很清楚文静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。按照组织纪律,叛变投敌是不可饶恕的罪行。文静如果自首,最轻也是开除党籍,重则可能面临更严厉的处罚。
但看着面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,张春桥的心软了。他想起了他们曾经的那些美好时光,想起了文静写的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的文章。她不是坏人,只是在极端的环境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。
“你先别急着自首。”张春桥终于开口了,“日本马上就要投降了,现在是用人之际。你的文笔好,报社正缺人手。”
文静抬起头,不敢相信地看着他: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我可以先安排你在报社工作,但不公开身份。”张春桥深吸一口气,“等局势稳定了,我们再想办法处理你的问题。”
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。张春桥知道,包庇叛徒是严重的违纪行为,一旦被发现,他的政治生命就完了。但看着文静绝望的眼神,他还是决定冒这个险。
也许是出于同情,也许是出于男女之情,又或许是两者兼有。张春桥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就这样,文静以“刚从敌占区逃回来的进步青年”的身份,进入了《晋察冀日报》工作。张春桥为她编造了一套身份,说她一直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,因为身份暴露才逃回来。
报社的同事们对这个新来的女编辑印象很好。她工作认真,文笔出众,而且性格温和,很快就融入了集体。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,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那段黑暗历史。
但文静自己知道,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。每天晚上,她都会做噩梦,梦见那些被她的宣传欺骗的人,梦见那些牺牲的同志。她像一个背着沉重十字架的罪人,在赎罪的路上踽踽独行。
张春桥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他开始更多地关心文静,开导她,鼓励她。慢慢地,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。整个边区都沸腾了,人们走上街头,敲锣打鼓,欢庆胜利。文静站在人群中,泪流满面。这泪水里有喜悦,但更多的是解脱和愧疚。
战争结束了,但她的心灵之战才刚刚开始。
04
1946年春,石家庄。
抗战胜利后,张春桥被任命为新创办的《石家庄日报》社长。他带着文静一起来到石家庄,文静继续担任编辑。
这是个微妙的安排。石家庄正是文静曾经“失足”的地方,张春桥选择这里,也许是想让她直面过去,也许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。
刚到石家庄时,文静整日惶恐不安。她害怕在街上遇到熟人,害怕有人认出她来。有一次,她在街上看到一个很像宣传班同学的背影,吓得立刻躲进了小巷。
“你不能总是这样。”张春桥对她说,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现在是新的开始。”
“可是春桥,我的过去就像一个定时炸弹。”文静苦笑着说,“总有一天会爆炸的。”
张春桥沉默了。他知道文静说得对,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她。
为了彻底掩盖文静的过去,张春桥开始了一系列的“清理”工作。他利用职务之便,找到了一些相关的档案材料,悄悄销毁。他还找到几个可能知情的人,用各种方法让他们闭嘴。
与此同时,他开始为文静重新建立身份档案。在各种表格里,文静的经历被重新编排:1943年被俘后英勇不屈,1945年趁乱逃脱,一直在寻找组织。
这些都是极其危险的行为。但爱情让人盲目,也让人勇敢。张春桥觉得,为了文静,他什么都可以做。
1947年夏天,经过两年的相处,张春桥向文静求婚了。
“嫁给我吧。”在报社后院的梧桐树下,张春桥握着文静的手说,“我会一辈子保护你。”
文静的眼泪夺眶而出:“春桥,我不配。我是个有污点的人,会拖累你的。”
“在我心里,你永远是那个写着一手好字的文静。”张春桥坚定地说,“过去的事,就让它永远埋葬。从今往后,我们重新开始。”
1947年秋天,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。只请了报社的几个同事,在一家小饭馆吃了顿饭。没有鲜花,没有礼服,但文静觉得,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。
然而,就在婚后不久,晋察冀中央局组织部突然要求张春桥详细汇报文静的情况。
张春桥看着组织部送来的调查表,手心出了一层冷汗。表格上有一栏明确写着:“1943年反扫荡期间情况”。
他知道,这是组织在进行干部审查。解放战争已经进入关键阶段,党内开始清理历史问题。文静的事,很可能要暴露了。
那天晚上,张春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一夜没睡。第二天,他在调查表上写道:“(文静)1943年反扫荡被俘。1945年6月逃出,至今尚未恢复关系。”
这是一个模糊的表述。“被俘”是事实,“逃出”也是事实,但中间发生了什么,他故意略过不提。至于“尚未恢复关系”,更是一个巧妙的说法——既表明了文静党员身份的问题,又为将来留下了转圜的余地。
提交调查表后,张春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。幸运的是,当时正值战争期间,组织部门忙于更重要的事务,没有深究这个问题。文静的事,暂时蒙混过关了。
但张春桥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。随着形势的发展,干部审查会越来越严格。文静的问题,终究会成为一个隐患。
05
1949年5月,上海。
随着解放军攻克上海,张春桥作为接管干部来到了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。文静也跟着来了,被安排在市委宣传部工作。
上海的生活与石家庄完全不同。这里有霓虹灯,有咖啡馆,有穿旗袍的摩登女郎。但对文静来说,这些都没有意义。她依然活在过去的阴影里。
为了彻底“洗白”文静的身份,张春桥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。在填写《华东局及上海市委干部履历表》时,他直接把文静的身份改成了“党员”,只是标注了“尚未恢复组织关系”。
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。从“被俘人员”到“党员”,这是质的改变。如果被发现,不仅文静要完蛋,张春桥自己也会被追究严重的责任。
但张春桥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。他现在的职位越来越高,接触的机密越来越多。如果文静的身份问题不解决,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。
1950年代初,张春桥的仕途开始起飞。他先后担任了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、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等职。文静则一直在基层工作,保持低调。
表面上,他们是革命伴侣,恩爱有加。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那个秘密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,随时可能落下。
有一次,文静在整理旧物时,发现了一张1944年的旧报纸。报纸的一角有张模糊的照片,正是石家庄日军宣传班的合影。她立刻把报纸烧掉了,但心里的恐惧却更深了。
“春桥,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,你不要管我。”她对丈夫说,“你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张春桥握住她的手:“别说傻话。我们是夫妻,要共进退。”
但他心里明白,文静说得对。在中国的政治生态里,历史问题是最敏感的。一个人的历史如果有污点,不仅自己完蛋,还会连累家人。
06
1966年,文化大革命爆发。
这是张春桥政治生涯的转折点。作为“文革”的主要推手之一,他迅速崛起,成为中央文革小组的重要成员。1967年1月,他主导了震惊全国的上海“一月风暴”,夺取了上海的最高权力。
然而,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,麻烦来了。
1967年1月底,上海师范大学的红卫兵在“破四旧”时,从一个老人家里搜出了一批旧照片和资料。其中有几张照片引起了他们的注意——那是1944年石家庄的一些旧照片,虽然模糊,但还是能看出其中有个女子很像张春桥的妻子文静。
消息很快传开。上海师大的造反派们如获至宝,他们开始深入调查这件事。有人去石家庄寻访,有人翻阅旧报纸,有人寻找当年的知情人。
更要命的是,他们还发现了张春桥自己的问题。1936年,张春桥曾参加过吴成志在上海成立的一个组织。这个组织自称是党的组织,但后来被上海地下党否认,要求解散。这意味着,张春桥1936年的“入党”是无效的,他真正入党是1938年在延安。
这个发现让造反派们兴奋不已。在那个年代,入党时间的早晚有着天壤之别。1937年7月7日之前入党的是“老革命”,之后入党的只能算“抗战干部”。张春桥一直以“老革命”自居,现在却被揭露是“假老革命”。
1967年2月初,上海师大的两千多名学生聚集在校园里,准备上街“炮打张春桥”。他们的口号是:“打倒假革命张春桥!”“揭露叛徒文静的真面目!”
消息传到张春桥那里,他慌了。
这些年来,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。而且是在最坏的时机——“文革”正如火如荼,任何历史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,成为打倒一个人的致命武器。
张春桥立即采取行动。他先是派人去“做工作”,试图说服学生们放弃游行。但学生们根本不买账,反而更加激动。
于是,张春桥使出了杀手锏。他利用手中的权力,宣布上海师大的造反派组织是“反革命组织”,下令解散。同时,他派军队包围了学校,禁止学生外出。
但这种高压手段只能治标不能治本。学生们虽然被压制了,但消息已经传开。整个上海都在议论这件事,甚至传到了北京。
张春桥知道,他必须采取更彻底的措施。
07
1967年2月中旬的一个深夜,张春桥秘密召见了几个心腹。
“现在情况很严峻。”他阴沉着脸说,“如果让那些材料流传出去,我们都要完蛋。”
“春桥同志,要不要向中央汇报?”一个心腹建议。
“汇报?”张春桥冷笑一声,“汇报什么?说我老婆当过叛徒?说我的入党时间有问题?那不是自己找死吗?”
另一个心腹说:“那些学生手里的证据还不充分,都是些模糊的照片和传言。只要我们把知情人控制住,把相关档案销毁,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。”
张春桥点点头:“就这么办。你们分头行动,该抓的抓,该封的封。记住,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前途,谁要是办砸了,谁就别想活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上海展开了一场秘密的“清理”行动。一些可能的知情人被莫名其妙地抓起来,关进了秘密地点。相关的档案馆被封锁,大量文件被销毁。
与此同时,张春桥还发动宣传机器,大肆攻击上海师大的造反派,说他们是“国民党特务”、“反革命分子”。在那个疯狂的年代,这样的帽子一旦扣上,就是死路一条。
上海师大的学生领袖们很快就被抓了起来。有的被打成“反革命”,有的被送去劳改,有的干脆“失踪”了。那两千多名准备游行的学生,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。
文静在家里听到这些消息,整日以泪洗面。她知道,这一切都是因为她。那些无辜的学生,都是她的罪孽的牺牲品。
“春桥,放过那些孩子吧。”她哀求丈夫,“他们没有错,错的是我。让我去自首吧,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。”
张春桥冷冷地看着她:“你以为你自首就能解决问题?你自首了,我怎么办?我们的孩子怎么办?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。”
文静无言以对。她知道丈夫说得对。他们已经被绑在一起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为了进一步巩固地位,张春桥开始在上海大搞“清理阶级队伍”。凡是对他有威胁的人,都被打成“阶级敌人”。整个上海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。
但张春桥心里清楚,这种高压统治不可能长久。总有一天,真相会大白于天下。他必须爬得更高,掌握更大的权力,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。
1973年,在“文革”后期,张春桥已经成为中央政治局委员,权倾朝野。但他的家庭却出现了裂痕。
文静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她经常做噩梦,梦见那些被迫害的学生来找她索命。她开始酗酒,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。但酒醒之后,痛苦反而更深。
张春桥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,心情复杂。他爱她,但她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弱点。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,任何弱点都可能是致命的。
终于,在1973年秋天,张春桥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“我们离婚吧。”他对文静说。
文静愣住了,然后苦笑:“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。”
“这是为了保护你,也是为了保护我。”张春桥避开她的目光,“离婚后,你的事就与我无关了。我会给你安排好生活。”
文静没有争辩,只是默默地签了离婚协议。她知道,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。至少,她不会再拖累他了。
离婚后,文静搬出了张家,独自住在一个小公寓里。她很少出门,也不与人交往。她像一个影子,游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。
但她一直在等待,等待着张春桥。她相信,总有一天,当一切尘埃落定,他们还会在一起。
08
1976年10月6日,北京。
这一天,成为中国历史的转折点。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,一举粉碎了“四人帮”。张春桥作为“四人帮”的重要成员,被逮捕了。
消息传到上海,整个城市沸腾了。人们走上街头,敲锣打鼓,放鞭炮庆祝。那些曾经被张春桥迫害的人,更是喜极而泣。
文静坐在小公寓里,呆呆地看着收音机。当听到张春桥被捕的消息时,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。
她知道,一切都结束了。张春桥的政治生命结束了,他们的故事也结束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张春桥的罪行被一一揭露。他在“文革”中的所作所为,他对人民犯下的罪行,都被公之于众。但奇怪的是,关于文静的事,却没有被提及。
也许是因为证据已经被销毁,也许是因为组织觉得没必要追究一个女人的历史问题。文静就这样逃过了清算。
1981年,张春桥被判处死刑,缓期两年执行。后来改为无期徒刑。
文静去监狱看过他一次。隔着铁栅栏,两个人相对无言。张春桥老了很多,头发全白了,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。
“你还好吗?”文静轻声问。
“还活着。”张春桥苦笑,“你呢?”
“也还活着。”
两人又陷入沉默。有太多话想说,但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对不起。”最后,张春桥说,“我毁了你的一生。”
文静摇摇头:“是我毁了你的一生。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过去,你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
“不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张春桥看着她,眼神突然变得温柔,“我不后悔娶你,只后悔没能给你幸福。”
探视时间很快结束了。文静站起身,最后看了张春桥一眼,转身离开。
她知道,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。
1998年,张春桥因病保外就医。出狱后,他悄悄找到了文静。
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在分离了二十多年后,又走到了一起。他们租了一个小院子,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。
每天早上,文静会给张春桥熬粥,张春桥会给文静读报。下午,他们会在院子里晒太阳,一坐就是几个小时。晚上,他们会一起看电视,然后早早睡觉。
平淡,安静,像两个普通的老人。
有时候,文静会想起往事,想起那些被他们伤害的人。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让她喘不过气。
“如果有来生,我希望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。”她对张春桥说,“没有政治,没有斗争,只有平凡的生活。”
张春桥握住她的手:“如果有来生,我还是会娶你。”
2005年4月21日,张春桥病逝,享年88岁。
文静为他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,只有几个亲属参加。没有悼词,没有花圈,就像他们的婚礼一样简单。
站在墓前,文静想起了1943年的那个冬天,想起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选择。如果当时她选择了死亡而不是屈服,也许一切都会不同。
但历史没有如果。
她在张春桥的墓前站了很久,直到夕阳西下。然后,她转身离开,消失在暮色中。
关于文静的结局,没有人知道。有人说她回了老家,有人说她出国了,也有人说她已经去世了。她就像一个影子,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。
只留下那段尘封的往事,成为历史的注脚。
09
多年后,一位历史研究者在整理档案时,偶然发现了一份材料。
那是1967年2月的一份密电,发自上海市革委会,收件人是中央文革小组。电文很短,只有几句话:
“上海师大反革命集团已被粉碎,首要分子已被控制。关于张春桥同志家属的不实传言,经查证系敌人造谣,请中央放心。”
署名是张春桥。
研究者看着这份电文,陷入了沉思。他想起了那两千多名学生的命运,想起了那个动荡的年代。
历史的真相,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。每个人都在时代的洪流中挣扎,做出自己的选择。有的人选择了坚守,有的人选择了背叛,有的人选择了遗忘。
但无论如何选择,历史都会记住一切。那些被掩盖的真相,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。那些逝去的生命,总有一天会得到公正的评价。
这也许就是历史的规律,谁也无法逃脱。
2010年,上海师范大学举办了一个特别的纪念活动,纪念1967年那场未遂的游行。
当年的学生领袖,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。他们中的许多人,在那场运动后遭受了严重的迫害,有的被关押多年,有的被流放边疆,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
“我们当时太年轻,太冲动。”一位老人回忆说,“但我们的直觉是对的。张春桥确实有问题,他的妻子确实有历史问题。只是在那个年代,真相被权力掩盖了。”
另一位老人说:“最可怕的不是张春桥的罪行,而是他能够利用手中的权力,把黑的说成白的,把受害者变成加害者。这是那个时代最大的悲剧。”
纪念活动上,人们为那些逝去的同学默哀。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一块石碑上,永远留在了校园里。
石碑旁边,种着一排梧桐树。每到秋天,落叶飘零,就像那个年代飘零的青春。
【参考资料来源】
《张春桥传》,叶永烈著,作家出版社《文革上海写真》,上海市档案馆编《晋察冀日报史》,河北人民出版社《“四人帮”兴亡》,中共党史出版社当事人口述史料及回忆录若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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